伍呆呆

我與南島兄與其說是老友，不如說是熟悉的「陌生人」。我們在深圳常一起參加一些文藝活動或是老友聚會，見面時，我這個「社恐癥」重度患者是十分靦腆的，南島在我身側(cè)每每亦是靦腆的，我們多是點頭寒暄兩句便作罷。彼此更多的了解是在我們共同的朋友口中，或是網(wǎng)上的朋友圈。

因此，收到南島兄寄來的他剛出版的詩集時我是有些意外的，以至於有些受寵若驚的。當即將詩集拆開，洗淨雙手讀起來。

在當下這個物慾橫流、地球上一部分人還處在生存危機中的時代，寫詩和讀詩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。然而，打開南島那本設(shè)計精巧、輕盈，放在手心就如同掬起一捧湛藍的海水般的詩集時，又會覺得，寫詩和讀詩都是自然的了。

南島的詩集被他命名為《灣區(qū)詩篇》。我的深圳老友中多數(shù)男性都是儒雅的，南島亦如此，他身上還有著一種厚重的、經(jīng)過歲月打磨後仍舊存在稜角的溫潤，他的詩中也有著同樣的味道。現(xiàn)今絕大部分詩人寫詩，都會給每一首詩起一個標題，南島卻是兩樣，他的詩沒有標題，他把《灣區(qū)詩篇》分為7個篇章，每一個篇章裏的每一首詩都與大海有關(guān)，各自獨立，又緊密相連，像是海面綿延不斷、一波緊接一波的浪潮，或輕或重地，拍打著讀者的眼或心。

進入南島的詩篇是需要一些勇氣的。

他的第一篇章《高貴的事物通向大?！罚妥屛倚岬搅宋以谏倥畷r代讀波德萊爾時的疼痛的氣息。果然，當我凝神屏氣讀了幾頁之後，便看到了南島寫的「帆船/少年/海面上靜止不動/會呼吸的痛/順著主帆/掉進海的臂彎……」而後又有「當島嶼的舊居發(fā)出煤油味/我們/重又關(guān)閉港口/用假山魚池造景……」「如果海灣讓大多數(shù)人變得深沉?xí)r/你可能會腳踏著積水的海灘/遊蕩到/海神廟/你甚至記得/有人邀請你/和我一起出海吧/這裏的一切/都在違背海洋的意願……」南島的「痛」很節(jié)制，但像一根根細小的鋼針，遍布在他充滿「陽光/樹葉/海浪/海風(fēng)/海鳥/金槍魚/沙丁魚/對岸的垃圾場……」的句子中，當他的詩句在我們的舌尖翻滾，所有的味道都在提醒人：要痛、要清醒。於是他在《我們之間的海灣》裏寫「港灣的夜色有點煽情/供養(yǎng)著藍白紅的風(fēng)采/人心要更藍」與「我在海邊居住/就是不想/見到你們視海如家的德性」；然而痛歸痛，清醒卻是「有如一頭擱淺的藍鯨/身心湛藍/卻無法救援」。

南島在他的詩篇裏對大海的熱愛，對人類給海洋帶來的破壞感到的愧疚、無奈，以及心懷的希望也像海浪一樣一層一層地翻捲著，他在《為一朵浪花焦慮》裏淡淡地寫「我只是懷念故國的海了……有人聽說過/我們是故國欠下的債務(wù)/在海面暫住/時刻面臨交叉違約的風(fēng)險?！鼓蠉u就這樣或濃或淡地、或時尚或古典地，用上帝視角去看我們眼前的海洋，和那些依賴海洋卻又不斷在破壞海洋的人類。他的7個篇章，恰如上帝造物用的7天。

在最後的篇章裏南島寫下「海島唯一的罪過/就是一群權(quán)貴的沉浮/這海島的每一個單詞/都在/創(chuàng)造輿論/擦亮你們疼痛的光澤」，然後他謙卑地自語：「至於蹲伏在船角的我/維持聆聽/為古典主義的海/作清晰的人格擔(dān)保?！寡诰頃r，我再次想起波德萊爾、想起別人評價波德萊爾那句「生活在惡之中，愛的卻是善」。而南島這部寫給大海的詩篇，亦是充滿了善和愛的，正如他詩中那句：「一朵海的浪花/閃耀在我們臉上/這異乎尋常/有點耶穌之光的意味。」